音樂課程的目標「是技藝？還是素養？」音樂的學習方向探討

前言：
同業間常有的討論：如何在課程中針對孩子的基本動作、特定的演奏技巧做加強。有時類似的討論來自家長，或學生自發的需要：如何改善基本動作 或強化特定的演奏技巧。

若學生有對應的音樂素養作為前提，這樣的討論很正面，也能引發更多教學方法的探索；若無音樂素養作為前提，這樣的討論意味著大家的思路僅朝向外部肉眼可辨的動作，忽略音樂呈現與內在感受。

我想就此為起點，將討論導向更根本的問題：學習一門音樂課程，無論是特定的樂器如吉他、鋼琴、打擊樂器或理論課程... 

學習的目標應該朝向「技藝訓練」 或是「厚實素養」 ？

教學場域中所遇見的多數情況，是將學習樂器視為「培養才藝」，可以在考試、競賽、表演場合中用以展現、突顯存在的技能。
學生、家長、老師三方應留意到音樂素養的不可替代，重要性遠超過表像可察的肢體動作，以內在涵養為基礎，演奏則是表現素養的手段。但若我們僅著眼於手法的訓練，忽略內在素養，就像是背了很多詩詞歌賦卻不暸解意涵，儘管能吟唱經典，卻不能通曉意涵，這樣的學習僅只於表象，不僅在過程中容易動機不足，耗損師、生、家長的精力，也容易因時間一久，使學習成果退化流失。

我稱此為音樂學習的雙重陷阱。

音樂學習的雙重陷阱：技藝流逝＆素養缺席

對「音樂才藝」的單一認知與其淺層陷阱

說到學習音樂，大眾認知與期望往往聚焦於狹窄而具體化的領域：演奏技藝（Talent/Skill），或簡稱「才藝」。

這種認知將音樂的價值幾乎等同於其外顯性與可展現性。
才藝被認定為一種可以被展示的外部活動，其價值體現在參與表演、競賽，或是在社群媒體上進行展示。
這種「以展現為目的」的學習模式，無形中引導了學習者將心力與資源，投注於追求快速、精準的外部動作與執行效果。這構成我們所見的學習的第一個層次：純粹的身體執行。

然而，這份追求背後潛藏著巨大的矛盾與衝突。

當學習僅局限於模仿、重複與身體外部動作的精進時，音樂的本質便被大大限縮。
這種學習未能深入與學習者的內心情感產生激盪與共鳴，也難以與人類的文化底蘊、生命體驗建立連結。

學習者極易落入匠氣的陷阱：為技巧而技巧，將演奏當作一種精密的運動行為，而非心靈的表達。

隨時間而腐朽

這種只依賴外部動作的學習成果，禁不起時間考驗。
演奏技藝屬於程序性記憶，依賴身體機能和神經肌肉通路，符合用進廢退的原則。
一旦疏於練習或擱置一段時間，過去的努力便逐漸瓦解。
這是技藝的流逝，是脆弱而不永續的學習資產。

有人或會辯稱：「只要一樣東西練久了，自然就會有思想。」這樣的說法實則站不住腳。
重複的「練習量」能產生技能的「熟練度」，無法自動生成對「意義」和「美學」的「理解度」。
雖有極少數人能夠因其特殊的悟性與機緣，在外部動作的淬鍊之後，豁然進入更深的思想層面，但對於廣大的學習群體而言，絕大多數人並沒有這機遇，最終在外部動作的陷阱中耗盡了時間與資源。

從本質出發：心、器互為所用

若要避免落入技藝的流逝和匠氣的陷阱，須轉而探求音樂學習的本質。
真正的音樂學習，應從心靈和認知出發，先體驗音樂、感受音樂，而後才進行表達。
這就是我主張的音樂學習的層次應優先於：內在的認知與感受。

演奏者同時身兼聆聽者，因此，能夠深刻感受音樂，其重要性超越累積演奏技巧。

當我們對照這兩種學習路徑時，差異便浮現出來：

• 技藝主導（身體執行）

短期內易達成較高的平均演奏水準，如同「器」，工具必須不斷使用才能保持鋒利。
但須更長的時間與不確定的機緣達到心靈感受的層次。

• 素養主導（心靈認知）

難以短時間內實現技術上的爆發，但其成果與時間的關係卻是永續的。
音樂素養建立在對生活文化的感受、世界的理解、人生的經歷上，與心智共同成長，會隨著歲月的累積而淬煉升華。如同「心」，是指導工具運用的中樞。

由心靈認知切入的學習者，能在較短時間內讓音樂進入生活，其演奏所具備的情感與靈性也更為真摯。
最終目標是達成技藝與素養的整合，讓「器」完全服務於「心」，使演奏作為思想表達。

基於此，作為一位音樂教育家和指導者，我主張讓素養優先於技藝。

這不是推翻技巧訓練的重要性，而是對技巧課進行重新定位。
這裡所說的「素養優先」，並非時間上的先後次序，而是重要性上的優先。

有時可以技巧觸發素養，內含仍為目標

對於音樂感受尚未啟蒙的學生，我會透過完成特定的歌曲片段，來引導學生體驗音樂，但所有訓練，都是為了服務和表達音樂的思想、靈魂與生命體驗。
只有當「心」確立了目標，「器」的訓練才具有意義，才能擺脫「匠氣」宿命，將音樂帶入更深層、更永續的生命體驗之中。